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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军伉俪:风雨同舟五十载

2022年11月16日

我们是2020年12月27号入住大家的家朝阳社区,为什么来这?不单是因为离家近,更主要的是这个养老社区的前身永安宾馆当年就是我盖的,感情不一样啊。现在我每天早、中、晚都看新闻,国际时事、国内重大新闻和事件我都很清楚。我们对这儿总体感觉还是比较好的。

2022年8月,中国人民解放军东部战区在台岛周边海空域组织多军兵种联合战备警巡和实战化演练,这是根据台海形势变化组织的常态化军事行动,战区部队将持续练兵备战坚决捍卫国家主权安全和台海地区和平稳定……

连日来,一段段东部战区砺兵台海的热血视频,看得83岁的老兵尹少峰心潮澎湃,常常边看新闻边与同当过兵的妻子周斐斐一起说说,回忆一下曾经在海军东海舰队服役过的日子。

自信人生二百年 会当水击三千里

尹少峰1939年出生于江苏启东的一个革命家庭,父亲在194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员,哥哥1947年虚岁15时参加了新四军。解放之前,他的家是共产党的地下联络站,房子被烧后,他便跟着父亲流浪。中学时,尹少峰曾写一篇关于家庭的作文叫《难忘的一件事》,作文有六个错别字,但老师没扣分,给了他满分100分。老师给了一个批示是“文本的真实性、思想性和意识性都很强,希望同音异音的字要分辨清”。多年后他的作文本还在学校里展览,这也成了他又一个“难忘的一件事”。

由于战乱的影响,尹少峰小学的课业断断续续耗费九年时间才完成。毕业以后参加了一年的劳动,他就凭借差一分满分的优异成绩从江苏启东考入上海崇明的中学继续学习。1958年,尹少峰正读高一,当时东海舰队计划招收1000个文化兵,到学校选人。学习成绩优异且已经是学生会副主席和团支部书记的尹少峰一下子就被挑上了,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招收的第一批文化兵入伍到部队,为革命家庭续写军旅新篇。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支海军部队“东海舰队”的前身是1949年4月23日组建的“华东军区海军”。1950年4月,华东军区海军改属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建制;9月组建了舟山基地。1955年9月23日,华东军区海军正式更名为海军东海舰队。进入上海的海军学校之后,尹少峰这批学员依照当时任务的口径、专业训练了一年半。当时校方希望尹少峰留下当教员,“我说我要到前线去”。

就这样,尹少峰被派到了海军东海舰队舟山基地。舟山位于东海之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舟山群岛被称为“东海前线”,是中国海防的第一战略高地。舟山基地坐落在舟山群岛的主岛定海岛上,拥有四个师八个团的官兵约三万多人,当时海军全军才十万人左右。

在东海舰队舟山基地司令部,尹少峰成为一名少尉衔通信兵,负责无线电台工作。对于作战部队来说,兵马未动,信息先通。通信兵是信息情报的“中转站”,对上面向东海舰队司令部,是首长的耳朵和眼睛,会直接会影响首长的战略决策;对下向各个炮团、出海作战的舰艇收集战况、下达指令,工作尤为重要。

“我们的电台和作战指挥室排在一起,有一百多个报务员,都是干部编制。” 尹少峰每天除了加强体能训练就是认真学习业务知识。因为表现不错,很快就晋升为领班。以无线电台为伍的日子一晃就是四年,期间有两个参与作战的经历让他毕生难忘。

20世纪60年代初,台湾当局趁祖国大陆遇到暂时经济困难之际,加紧了反攻大陆的准备。从1962年开始陆续派遣武装人员渗透到祖国大陆进行侦查和“心战”活动,多数还未上岸就被人民海军歼灭,比如著名的“八六海战”。1965年8月5日傍晚,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接到情报人员消息称两艘载有国民党反动特务的海军猎潜舰由台湾出港执行运输任务。我方在接到消息之后,立刻上报了情况,并制定了相关的作战方案。8月6日进行了一场历时12小时45分的海战,“我们作为指挥机关曾经参与过,当时在司令部楼上的电台值班,我是电台的领班,当时指挥信号是通过我们发出来的,指挥快艇16支队等部队作战”。这场被铭记的“八六海战”取得了新中国成立后人民解放军海军最大一次海上歼灭战斗的胜利,不仅击沉了两艘1700吨的国民党战舰,还击毙了包括少将司令在内的国民党海军170余名,并俘获了33名包括中校舰长在内的国民党海军。

再有一次经历是截获“满青胜一号”“满青胜二号”国民党两条特务船的战斗,船上有三四十个国民党高级特务。“当时通过潜伏在台湾的地下党获悉有两艘运送特务的船只要北上,我们一直在监测,开始时两天两夜没有信号,一天早晨三四点钟突然发射信号,被我们的报务员截获,立马向上汇报。从报务员值班收到讯号,到海军向作战部队下达逮捕命令,没超过五分钟。”尹少峰自豪地说,“值班的报务员立了二等功,我当时是电台领班,在职务上也提升一点。”

在司令部四年后,部队要调一批优秀的军事干部改为政治干部,尹少峰被调到了政治部。当时全海军提拔了50个海军未来的职业军官,按照苏联的模式来培养和训练,尹少峰是五十分之一。虽然培养计划无疾而终,但被提拔的干部都具备了相当高的素质。

半亩方塘一鉴开 天光云影共徘徊

20世纪60年代末,全军各驻地开始恢复延安时期的教导队模式,内部培养干部,基地政治部选派一些政治、军事能力都较强的干部来当教员。此时,尹少峰已经在政治部干了六年,因为素质过硬被调到教导大队当教官,主要教马克思主义三个组成部分: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

从到部队那天开始,尹少峰一天也没断过学习,在做军事干部时利用业余时间进修,不但学完了高中课程,还进修了华东师范大学文学系的课程,让自己在文字功夫和写文章的技巧上有所提高。但是与教课相关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哲学等内容,尹少峰均是通过自学成才,学习了很多马克思、恩格斯的原始著作,根据原著来给部队进行辅导。

“当了八年教官,听过课的学员大概也两千多人。”尹少峰回忆道,“这些学员分到各个部,有时候我到部里出差或者到哪个地方,有人背后突然喊我,我都认不出来,因为人太多了。”

尹少峰一向自认身体素质和军事素质、思想素质一样过硬,但是岛上的天气多变,感冒发烧防不胜防,有次在执行政治部的任务时发烧到39度,住进了周斐斐工作的舟山基地直属海军413医院,“因祸得福”收获了一段持续50多年的姻缘。

周斐斐1961年中学毕业时被部队征召入伍,到舟山基地413医院时还不到16岁。在基地一年后被派到上海东海舰队护校学习三年多时间,除了地方学校要学的基础护理知识之外,增加了战地救护等好几门功课,考试合格后可以选择重新分配医院,周斐斐在五个可选的医院中依然选择回到舟山基地413医院。

一次扁桃体发炎,周斐斐从医护人员的角色变成了病人,在医院遇到了“病友”尹少峰。有相熟的朋友想撮合二人,怎奈出院两个礼拜尹少峰没点动静,介绍人找到他问个态度。尹少峰赶紧跟领导请假说:“人家给我找个对象,请半天假下午要去谈一谈。”

这一谈将近四个小时,尹少峰了自己包揽了三个小时五十分钟的内容时长,文静少言的周斐斐说了不到十分钟。“谈话”之后十个月里,尹少峰在政治部下班没事就骑着自行车直奔413医院,去找周斐斐吃晚饭,吃完在周围散散步,到晚上八九点钟回去。1967年年初,两人结婚成为一对军中伉俪。对于周斐斐妈妈说女儿嫁了个“吃开口饭的”说法,尹少峰笑言是缘分到了,“我们相识这个缘分很难得,我非常珍惜这个婚姻,在一起生活了50年无怨无悔”。

婚后尹少峰继续教学工作,周斐斐则在医护本职之外体验了更艰苦的军旅生活。女儿才出生六个月,周斐斐便给孩子断了奶,参与部队的野营拉练。一个人除了被子还要背着医务箱,外加五斤米,跟着大部队急行军,脚走的满是泡,就拿根头发刺破水泡挤出水处理下继续走。到了拉练目的地海岛,晚上发着烧依然坚持站岗,听着海浪哗啦哗啦的声音,她更真切体会到了军人的辛苦和责任。

军队医院是一个平时治病救人,战时可以冲锋战场救护的集体,日常的技能比武不可或缺。周斐斐记得医护操作的试练多样,比如在晚上用一根香照明的情况完成抢救操作,交接班时,蒙住眼睛交接所需的药品等,为战地抢救做技能训练。

1970年,在某次夏季军事训练的攻潜训练中水雷提前爆炸,事故严重,造成11个人牺牲,几十人受伤。413医院除了肩负抢救任务之外,还需要妥善护理11个牺牲官兵的遗体。周斐斐和同事们两个人负责一个遗体,给他们换衣服、化妆。“当时我们一点儿都不害怕,就感到这么年轻的战士,到部队来牺牲了,特别心疼和同情他们”周斐斐惋惜地说,“我们就认真化妆,因为他们的家属在码头的招待所等着他们。”

这之后大环境的改变也波及到了部队,尹少峰和周斐斐也在思考是不是换一张纸描绘新的人生画卷。

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

1976年9月4日,尹少峰和周斐斐记得很清楚,那一天,他们一起离开奉献了青春的部队,复员到北京,迎接新的挑战。

周斐斐进入外交部的外交人员服务局工作,开始只负责三个外交公寓的医务室,干了两三年被分到办公室负责行政和管理工作。“我们经历过部队的锻炼,什么苦都不怕。只要我自己有力气,什么都去干。做好自己的医务工作以外,需要我的地方我都往前冲。”周斐斐勤勤恳恳的工作遂步被领导赏识,后来做支部书记,二大公司纪委书记,一路副科、正科、副处、正处,顺利干到60岁退休。

与妻子“镇守一地”不同,尹少峰则是“工农商学兵”行行都干过了。

回京半年后,尹少峰一头扎进了北海公园和景山公园,干起了园林工作。当时,园林局让他到北京大学经济系进修两年,可他只坚持去了不到半年,“离家远不说,去听的那些课我在部队都讲过,我都会”。尹少峰索性不去了,每天与公园的工人们一起扫地、种树、拔草、除草、修树,样样涉及,跟工人一块儿干活,一块儿生活。这段经历里最让他“得意”的是在毛主席纪念堂东侧亲手栽种了一批树木。“毛主席纪念堂开放之前,我们干了一个礼拜绿化的工作,吃住都在工地。结束以后,毛主席纪念堂向老百姓开放的时候,我们作为第一批观众,对毛主席的遗体进行吊唁。”

在北海公园,尹少峰干了一年零一天的活儿,被评为过先进生产者;后来到景山公园当书记,干了一年公园被评为北京市先进单位,出席过北京劳模大会。园林局想留他继续承担管理公园的责任,尹少峰则“坚决不干”,离开园林系统去到北京市旅游局,开始跨行搞基建,参与盖了永安宾馆、长城饭店等酒店。

1992年,自信且喜欢挑战的尹少峰干脆大胆下海去了,跟着一个美籍华人在全国各地搞房地产开发。虽然这次下海是“不成功的”,但1995年回到旅游局后,借着下海的经验被派到通县(现通州区)搞过五年的房地产开发,出色得完成了领导交给的任务。

尹少峰干房地产的时候社会的主流还是分房阶段,没有市场化之后一路高企的价格,但即便他手里边掌握着北京市旅游局的所有房地产资源,“一平米都没占”,女儿结婚的时候,还住在农民的房子里。

“我确实比较优秀,这个不是自己吹。我不贪,公私分明,没有沾过单位一分的钱,我还拿钱请工人们吃饭。”尹少峰自认可以问心无愧地退休了。

此时距离他们离开舟山,离开部队已有几十年, 直到2008年尹少峰才再次上岛,去看一看回到当年战斗过、工作过的地方。“一上码头,我就晕头转向了,变化实在太大了。”他记忆中的定海人民路两边都是平房,一下雨路上泥泞不堪,如今已是宽阔的柏油马路,两边高楼林立。在位于定海枫树湾的部队营房里,有的老战友抱着当年种下的桂花树泪如雨下。

的确,纵然在部队留有遗憾,但那时的荣光和品质从未消逝。